卡组织作为支付产业的核心枢纽，其运作模式的演变始终与支付技术革新、全球经贸支付需求深度绑定。长期以来，以“发卡方—收单方—持卡人—商户”为核心的传统“四方模式”，凭借清晰的权责划分与高效的监管适配，成为全球银行卡产业的经典框架。但随着移动支付的普及与跨境支付需求的激增，产业迈入新阶段对支付网络的扩展性与全球适配性提出了更高要求。如何将“四方模式”的成熟标准与成功经验，拓展并应用于更广泛的下一代网络构建，成为核心课题。在此背景下，卡组织开始从封闭的清算枢纽向开放的全球支付生态连接者转型，通过“政府对政府（G2G）”的政策性合作与商业驱动型合作，并以“网络对网络（N2N）”为技术路径，推动跨境互联互通成为这一进化路径的典型样本。
01 传统“四方模式”：卡组织的经典框架
传统“四方模式”是银行卡产业发展的基石，其核心是通过卡组织的清算枢纽作用，连接发卡机构、收单机构、持卡人与商户四大主体，形成闭环交易体系。这一模式在境内支付场景中验证了高效性与安全性，面对新支付工具与跨境需求时，模式的升级与能力的拓展正逢其时。
1．“四方模式”的核心构成与运作逻辑
“四方模式”的参与主体可分为核心交易方与清算枢纽：发卡机构负责向持卡人发行银行卡（在我国仅有银行发卡），提供资金账户与消费信贷服务；收单机构（银行或第三方支付机构）对接商户，提供POS终端、交易结算等服务；卡组织作为核心清算枢纽，承担跨行交易的信息转接、资金轧差清算与行业标准制定职能；持卡人与商户则是交易的终端参与者，通过银行卡或账户实现资金转移与商品服务交换。我国银行卡产业的“四方模式”还受政府监管指导，2016年刷卡手续费改革后，发卡服务费、卡组织网络服务费实行上限管理，收单服务费则完全市场化，形成了“政府指导+市场调节”的定价体系。
以一次跨行刷卡消费为例，交易流程分为信息验证与资金清算两步（见图1）：持卡人在商户端刷卡后，收单机构将交易信息传递至卡组织，卡组织再转发至发卡机构进行身份与资金验证；验证通过后，发卡机构扣减持卡人账户资金，通过卡组织完成与收单机构的资金轧差清算，最终收单机构将扣除手续费后的资金划转至商户账户。整个过程中，卡组织不仅是信息与资金的“中转站”，还负责制定交易标准、处理差错争议，成为“四方模式”的“规则制定者”。
2．新“四方模式”的升级演进
2013年扫码支付普及后，支付宝、微信支付等平台通过构建虚拟账户体系，实现了商户与持卡人的“本代本”直接转账——用户与商户在同一支付平台开立账户，交易无需经过卡组织清算，直接绕开了“四方模式”（见表 1）。这种模式虽提升了支付效率，但存在两大核心问题：一是监管风险，资金流向不透明，规避了反洗钱、反恐怖融资等监管要求，备付金管理隐患加剧；二是市场割据，各平台二维码标准不兼容，商户需张贴多个收款码，大量小微商户反映“多码管理增加运营成本”。
新“四方模式”的演进，源于其对不同市场环境的深刻洞察与主动适配。面对全球支付工具多元化的现实（如印尼QRIS、泰国PromptPay等），支付网络需要展现出高度的灵活性——不再强调将各类本地网络简单纳入统一框架，而是转向探索一种更具包容性的连接路径，在尊重各地市场现状的基础上，以更低成本、更高效率实现全球支付网络的协同，这便是升级后新“四方模式”的使命。
02 全球互联互通：卡组织的开放化转型路径
当支付需求从“境内通用”升级为“全球互通”，卡组织向“构建开放支付生态”的方向转型。核心逻辑是不强行要求各国支付工具纳入传统“四方模式”，而是在满足各地监管要求的前提下，实现底层支付网络的对接，让用户“不改变使用习惯、不增加改造成本”即可完成跨境支付。
1．开放组织的底层逻辑：从“规则统一”到“生态兼容”
全球支付市场的多样性决定了新“四方模式”的必然性。全球重要卡组织有6家（Visa、Mastercard、美国运通、Discover、JCB、中国银联），但各国本土支付工具形态各异——东南亚以二维码支付为主，欧美以无接触拍卡支付为主，非洲则以移动钱包为主。在此背景下，卡组织的开放转型聚焦于“底层对接、上层兼容”：通过技术接口适配与监管规则协同，实现不同支付网络的互联互通。
2025年7月上线的跨境二维码统一网关是这一逻辑的关键实践。该网关由中国人民银行指导、中国银联联合支付清算协会建设，实现了境内外机构的“一点对接”——境外支付机构只需接入银联国际渠道，即可触达中国市场；境内机构通过银联标准化接口，便能对接全球多个支付网络。单个钱包的接入周期从3-6个月压缩至2-4周，大幅降低了跨境支付的对接成本。
2．G2G模式：央行主导的跨境支付协同
G2G模式作为政策层，以“政府间金融合作”为基础，由各国央行主导制定合作框架，明确支付网络对接规则与本币结算机制，具有“谈判效率高、监管协同性强”的优势，适合政策驱动型市场。典型案例为中印尼跨境二维码互联互通项目（2025年9月启动双向试点）：依托中印尼央行双边本币清算协议，银联作为中方清算枢纽与印尼QRIS网络对接，中国用户无需下载印尼钱包，用云闪付/支付宝即可扫描QRIS二维码在当地5000余万家商户支付；印尼用户持MyBCA、ShopeePay等33款主流钱包，也可在中国境内银联及支付宝商户消费。该项目创新采用“网络互通+本币结算”模式，交易直接以人民币或印尼盾清算，避免美元中间兑换，汇率风险降低约2%。截至2025年，在境外约50个国家和地区达成或推进二维码互联互通项目，47个国家和地区近5000万商户支持银联二维码受理。
3．N2N模式：支付网络的市场化直连
N2N模式作为执行层，由境内外卡组织、支付清算网络直接签署合作协议，通过技术接口适配实现互联互通，灵活性更强，适合商业成熟度高的市场。
马来西亚PayNet项目是东南亚首个N2N落地案例。2023年中国银联与马来西亚国家支付网络PayNet达成合作，将境内二维码标准与PayNet的DuitNow标准兼容，中国用户用云闪付即可扫描当地商户码支付。2025年1—8月中国银联钱包在马交易金额同比增长近7倍，吉隆坡双子塔商圈超90%商户支持该服务。2025年10月，银联与泰国PromptPay的N2N合作上线，中国赴泰游客可在夜市、便利店等小微场景扫描PromptPay二维码支付，与境内支付体验一致。
4．补充模式：机构间直接合作
除G2G与N2N外，境内外支付机构间的直接合作是跨境互联互通的补充路径，但存在“谈判效率低、覆盖范围有限”的问题。例如，支付宝香港与中国银联合作后，能够支持中国香港用户在华使用Alipay HK扫码支付，但无法覆盖其他境外钱包；而通过跨境二维码统一网关，银联可同时对接多个境外机构，实现“一次接入、多网互通”，效率远超机构间单独合作。
03 卡组织进化的意义与深远影响
从传统“四方模式”到开放互联生态，卡组织的进化不仅优化了支付体验，更对产业格局、用户需求与国家金融战略产生多重影响，核心体现为“体验升级、产业赋能、战略支撑”三大维度。
1．用户与商户：实现“无感跨境支付”
开放模式打破了支付工具的地域壁垒，让“内包外用”“外包内用”成为现实。对消费者而言，无需下载境外APP、无需兑换外币，用熟悉的境内钱包即可完成境外支付——中国游客在印尼巴厘岛用云闪付扫QRIS码消费，韩国用户用GLN APP在中国境内微信商户付款，均实现“与本地支付一致的体验”。对商户而言，无需张贴多国二维码，一个收款码即可受理全球支付工具，泰国The Mall集团接入银联后，旗下购物中心商户收银效率提升25%，“多码管理”成本降低约30%。
2．产业生态：打破垄断，赋能中小机构
传统模式下，大型支付平台凭借“用户+商户”双优势占据产业链主导地位，中小机构难以竞争。开放生态通过两大方式赋能中小机构：一是降低接入门槛，跨境二维码统一网关对境内外机构免费开放，中小收单机构无需单独对接境外网络，即可提供跨境支付服务，2025年常熟银行通过接入银联网络，跨境收单交易金额同比增长180%；二是营造公平竞争环境，让支付网络“去中心化”，大型平台无法再通过“排他协议”垄断商户，中小机构可凭借细分场景服务（如跨境退税、小微商户SaaS服务）抢占市场，2025年中小收单机构的跨境业务市场份额从5%提升至18%。
结语
卡组织的进化，本质是支付基础设施向“开放互联”的转型。传统“四方模式”为境内支付安全与规模化奠定了基础，而开放生态则顺应了数字化、全球化的支付需求——通过G2G、N2N等多元路径，与其他支付体系兼容共生一起成为新“四方模式”中的共同参与者。中国银联的实践表明，卡组织的未来不在于“掌控所有环节”，而在于“成为全球支付网络的连接器”。这一进化路径不仅为中国支付产业“走出去”提供了支撑，更为全球卡组织转型贡献了“中国方案”，推动全球支付产业向更包容、更高效的方向发展。
转自微信公众号“王剑的角度”